流浪节的圣诞者

流浪节的圣诞者

 

BGM:Hallelujah-Rufus Wainwight

 

*


——“你想吻我吗?”

 

*

I've heard there was a secret chord

我听说有这么一首段隐秘的曲调

That David played and it pleased the Lord

大卫王演奏了它并取悦了主的欢心

But you don't really care for music, do you?

但你在意的并不是音乐本身,不是吗?

*

 

 

太宰治在十二月某日做了个梦。

 

梦里细雪从天上来,洋洋洒洒落在眼前,一双上仰的冰蓝色眼睛,映出了他自己一如既往不着调的笑。有处云中挂多情,自中情处写多意。然后他在低头时闭眼,稍稍弯腰,拥抱来之不易的安静。感觉到怀中的人从头发尖冰到了脚底,平复了他想用力抱紧他燥热心情,将他的狂热化成了一双温柔的手。

 

他用右手,从肩膀坠到腰间,从半米之外拉进了他的胸前。

左手,由额尖划过冰凉柔软的脸庞,有如每逢接住初春的花朵那样俯身迎吻,将他拉至自己的唇畔。

 

圣诞夜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吻在乞力马扎罗冰雪覆盖的雪山的西峰——它的西峰在马赛语里被叫做‘恩伽耶——恩伽伊’,神之居所。

 

他和那个人互相环抱着脖颈和腰身,颈间狭小的间距闪着轻柔的光,那是萤火虫般模糊在身后白皑皑的冰雪。眼帘落下去也不会激起一丝涟漪,静悄悄的吻。

 

在白皑皑的雪里,远离了拥有喧闹夜晚的横滨和城市灯光闪烁的影子;在一段隐秘的曲调里,环绕着没有祈祷者的歌,描着唇舌间没有荒诞色彩的画作。

 

——的噩梦。

 

毋庸置疑。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正规意义上的吻。

 

太宰治醒来后摸索着开了灯,身上一身的冷汗。他披着被子从床上移到桌边,就着昏黄的光晕,摸了摸笔,翻了翻纸,看到白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两个“滑稽”大字,将其拍到一边,然后开始发呆。太冷了,他有点发抖想去开暖气,但又懒得动,他很早习惯了没有暖气的冬天。现在有种奇妙的餍足感在他的胸腔来回扑腾。只不过刚刚那无赖的梦像颗软绵绵黏糊糊的糖果,长着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脸不断地对他哈哈笑——在他的脑海里。那儿行驶着不断炸开的帆船,糖人扎着小辫飞在天上。粉红色的天空,莫奈的光和海。黑色的小先生,蓝色的眼睛,还有一个站在海上活着的死人。黏黏糊糊的糖果不断分裂,不断长出各式各样怪异的脸蛋,把小先生往墓地推——往那个死人那儿推。

 

真是太可怜啦,太宰治想,怎么能把他往墓地推呢,那么漂亮的小先生。他眯了眯眼,打了个属于冬夜的雾哈欠。

 

好冷呀。

 

记不清的大抵都是些不重要的琐事,而太宰治畏惧于任何事。害怕遗忘怕掩藏怕爱,怕冷怕热,怕真实,怕一望无际的道路,怕迷失在黑暗中无处可去的困惑。但他又矛盾地只身陷入不解的迷途,他或是被人丢进去,或是自己跳进洞里,然后挂在离洞口摇摇欲坠吱呀作响的树枝上。像一个荡秋千的孩子,迎着四季的风在昼夜间来回晃荡,在生存和死亡之间摇摆不定。日复一日的,年复一年的。

 

像一个不倒翁一样。

 

他的路上满是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跺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子,身后纯黑的影子里刻着彷徨和痛苦,但在最黑的边角处又为难的生出了一簇火花。以前,影子的最角落有被缠着的细细小小的红线,极细的,目不可见的线,很长很长很长,被牵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太宰治曾无数次被那条细细小小的线割伤过,每当他拖着那锋利如剑一般不着调的阳光调子,不可阻挡的想要一头冲入黑夜的泥潭时,他会被那条线勒住,以前。

 

现在那些或深或浅的勒痕在他的皮肤表层以下,如那条线一般,看不到了。

 

前几不知道多少年的冬天他和中原中也去爬了乞力马扎罗山,原因是中原中也好奇乞力马扎罗山西峰顶附近有没有一具风干冰冻的花豹尸首。于是滥用职权拖着搭档在寒冷的圣诞节跑去了赤道出了个远差。美其名曰以防太宰治在冬天采用冻死的自杀方式。

 

“我才没有想要冻死啊中也,我喜欢自杀但是绝对不喜欢痛苦啦。”

 

“谁管你啊。”中原中也闻言,一脸交杂着不可置信和鄙视的表情看过去,“我记得你家的暖气装置是摆设吧,真冻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青花鱼。”

 

地点在非洲。内容是护送几箱无关既要的货物。但出远门是个特殊情况: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般在出国时都是作为双黑绑定出巡的。但从东亚的日本到非洲,这么一个大远门儿,还干的是护送货物这档子谁来都行的事儿——怎么想怎么有点奇怪。

 

本来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出差工作,就是有点远。虽然在他还是黑手党的时候,从他们常常被作为港黑最强的战斗力奔波于世界各地的前线。大部分时间他虚与委蛇在各个社交场所,真正领人干架的是中原中也那一帮子人——尽管太宰治连中原中也的呼吸都了如指掌,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每每看到一米六的先锋战士带领一群一米七八的党员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时萌生出诡异的发笑感。而他也一般不会憋住,然后在被揍和被揍之间不断乐此不疲地徘徊。

 

中原中也在前面走,太宰治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一下飞机就把那几箱子货推给了随行来的部下,太宰治一路跟着那个马不停蹄的小矮子左拐右拐,带着他上飞机下飞机,上飞机下飞机,上车下车,到了坦桑尼亚,到了乞力马扎罗山前。在六条登山路线中,他们走的是莱莫绍那条登山线,在乞力马扎罗非技术攀登路线里是最困难,风景最好,也是人最少的。中原中也起先是想忽视登山难易度,随便找个地方靠着他的异能随意‘走’上山峰的,但突然发现身后还跟着了个叫做太宰治的拖油瓶,只得退而求其次,拖着他踏上了一条较为安稳的,旅游者的山道。

 

“干什么,太宰,快跟上。”中原中也的声音从太宰治脑袋顶上传来。是的,他们在爬山,乞力马扎罗山。太宰治难得有点崩溃的情绪,他没有中原中也那样便利的异能力,一步一步走的又轻盈又稳当,他慢悠悠的跟在中原中也后头一步一步往上迈,消失的跨过的流逝的都是他宝贵的体力——他甚至少了三分之一和中原中也斗嘴的力气。


他第一次尝试不去想任何事,就看着身前人起伏不定的走路浮动,只是自觉的跟着他。 


很久,他们在路上几乎不说话,前两天,他们从穿过热带雨林到真正的开始爬山,路过了那些带着毒性的花花草草,有时甚至需要徒手攀岩——当然,仅限太宰治。那时还看不到雪,能感到云从身边飘来,一片一片白花花的棉花糖。柔软的清冽的云朵。

太宰治一直保持着奇异的安静,他几乎不曾做到在与中原中也相处时不朝他说些什么恶意的嘲讽。他们像两个普通的旅者一样,除了没有一台得心应手的相机,跟着周围的登山者保持着相同的步调,不急不缓,享尽了沿途的风光。


第三天,他们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戈壁和一望无际的云海,他们抛弃了同步调的,那些开始有了高原反应的旅者们,又开始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旅途。

在夜晚随地扎营,往前看看,乞力马扎罗山。她的美丽在月光下让你倾倒。


第四天,他们登顶了乞力马扎罗,那是日出之时的清晨,阳光从他们的脚下开始上升,如一壶茶水沸腾的悠香与浓浊。山顶上的天是不一样的,天上飘着细雪,取代一望无际云海而之的是一片冰川和雪地。

起先,他们离的很近,中原中也在前头走,橙色的发丝迎着风凌乱的飞舞,伴着雪花几乎要打到太宰治的眼睛。他听着自己呼吸间,被风传来的中原中也喘息声——那是最佳的陈酿。和风雪混在一起,冰冷又炙热的风拍在太宰治的脸上,应该是东方中国的烈酒,太宰治吸了口气,全当酌了口酒,只觉得有一束火从最隐秘,最深处,最阴冷的角落冒了出来,以迅雷之势席卷了全身。很烫——。

 

这天的日出,阳光像个榔头一样把太宰治砸的眼冒金星,他跟在中原中也身后几步,在寒冷的雪山顶,哆哆嗦嗦的却觉得有点热。

 

他这一路上看着中原中也背影多过正脸,不知不觉中那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橙色发丝变成了他这几天的路标——他难得不做任何准备,他忘了做任何事,只是跟着中原中也,跟着漆黑的小矮子走。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本应在他脑子里的黑名单中,但是他突然发现一个糟糕的事实——

 

“还不是到了一个很冷的地方嘛。”太宰治说,他紧了紧自己的衣服“这比横滨的冬天还冷啊,中也,这个天气横滨可不会有这样的雪景的。”一眼望去是一片白,别说动物尸体了,他半颗草都没见到。

 这儿真的很刺眼,直视白色的他在生理上有那么一瞬流泪的冲动。

 时而低沉,时而高昂。

“你难道想在这个海拔晒温暖的太阳浴吗?”中原中也歪了歪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脑袋被我砸坏了吗。”


“为什么想跑到这里?真的是来找豹子的吗?中也?你才是脑子终于出毛病了吗?”无视了中原中也似有似无的挑衅,太宰治赶忙在无数雪花争先恐后的跑到他的嘴里之前闭上了嘴,抬眼看了看站到一块岩石上的中原中也。


“是啊,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啊。”中原中也转过去背对他,“为什么跟着我?太宰。”


不妙的问题,太宰治想。 

他离得有点远,风把中原中也的声音带过来,掺杂着几片零星的雪花,这场雪不是特别的大,他想到在爬山的时候,中原中也跟他说的乞力马扎罗山的故事。

很多世纪以来,当地人都认为乞力马扎罗山是神之居所,上帝的宝座,对它敬若神明。古时候,一个男孩在草原上放牧,傍晚赶着羊群在回家的路上,忽然遇见一个恶魔,这位机智勇敢的男孩为了躲避恶魔的伤害,立即俯下身子,抓起一把黄土向恶魔撒去,这把黄土瞬间变成一座土山,将恶魔压在下面。由于恶魔在山下不停地挣扎,土山不停地晃动着,而每晃动一下,便长高一寸,久而久之,便成了今天的乞力马扎罗山。

这要晃多少下才能长成如今的模样,恶魔也得被折腾成癫痫病了吧,中原中也啧了一下,发表了他的说后感。

 

太宰治当时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他想,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习惯一样,说不准最后恶魔习惯了挣扎,爱上了那份摇摆的痛苦呢。

 

“因为中也要我跟,我就跟着来了。”太宰治耸了耸肩,摊开手,“不然要被那么凶狠的小矮人揍呢。”

 

 不是。

 

太宰治无视了中原中也一秒暴跳如雷转过身来时的谴责,躲过了他丢过来的雪球,从侧翼走到了中原中也的身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日升的运作,将那颗太阳深深地刻印在他红褐色的眼瞳里。然后低头与中原中也装着疑惑的与天同色的眼睛相视。

乞力马扎罗山,上帝的宝座——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太阳。

‘像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方形的山巅。’

 

“中也,今天是圣诞节啊。”他晃了下眼珠移开了眼,说“知道圣诞节的由来吗?”

 

中原中也莫名其妙:“耶稣的生日?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的中也,在更早之前,圣诞节是个更古老的节日。起源于古埃及两河文化对于太阳的崇拜。他在脑里反驳对面的第一句话,但被山顶的风雪吹得懒得张嘴解释。

在古埃及的认知里,向南回归线移动,意味着死亡,而向北回归线移动意味着再生。冬至这一天,就是太阳移动由南向北的转折点,也是生态力由死亡到再生的转折点。圣诞节传承了这个节日,将太阳的诞生改成了耶稣的诞生。

 

“啊,中也果然是个白痴蛞蝓。”他说。


新生啊。

 

哈利路亚,赞美主,替他隐藏了一件微不足道,细微缜密的心事。

 

太宰治人生第一次登顶了异国的山巅,在圣诞节的清晨,他发现一个糟糕的事实——他好像,大概,应该是无法拒绝任何中原中也真正的请求。

 

太不妙了。


*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窗子没关好,横滨冬天的风吹了进来,吹走了太宰治乞力马扎罗山的噩梦。

 

在又一个需要独自漂泊在河里的时节,一个冰冷的圣诞节。

他发现可能习惯了那种被细线勒伤的感觉,太宰治想。

 

——噩梦呀。

 

太宰治,二十二岁,怕遗忘怕掩藏怕爱,怕冷怕热,怕真实,怕一望无际的道路,怕迷失在黑暗中无处可去的困惑。现今开始害怕一条锋利的红线的消失。

 

该往回拽一拽了,不倒翁先生。他说,把那个小先生拽过来吧。

 

糖人绽放了他们怪异又可爱的笑容,龇牙咧嘴的冲着海上的死人笑,它们一口咬住了天堂的美景,咔嚓一口!于是,粉色的天空变成了燃烧着烟雾的火花,火花填平了大海,小先生和死人掉进了火海。随后,他的灵魂开始下雨,他的雨就好似被挤压至碎的糖果粒,经历了漫长至千年的时光,洋洋洒洒的,如初冬的细雪一股脑的冲向了黑色的小先生。

 

 

太宰治又打了个哈欠,十二月某日的凌晨,在他横滨的小窝里。他对脑海里的糖人儿说,别那么粗暴,小先生会恼羞成怒的。

 

浪费了好多年,但还有好长的时间呀,慢慢来。

太宰治哆哆嗦嗦地在没有暖气的寒夜里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拿起一直搁置在旁边的手机,在快捷拨通里找到一只蛞蝓,拨过去。他已经设置好了一个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套,美妙的假设着被自己耍的团团转的中原中也或许到最后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然后恼羞成怒的看他展现他的浪漫。哦,或许在那之前,还可以骗他给自己告个白——

 

太宰治,二十二岁,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寻到他的解,但是他设想——他马上可以拥抱一个心爱的人(和一顶糟糕的帽子)了。

 

要婉转的嘲笑,要不动声色,要循序渐进,要……

 

嘟——

 

一个包含睡意,沙哑,迷茫的声音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

 

“喂?青花鱼你大晚上的想干——”

 

“我想吻你,中也。”

 

 

Fin.

 


 bibliography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冰雪覆盖的山峰,海拔19710英尺,据说,是非洲的最高峰。它的西峰在马赛语里被叫做“恩伽耶——恩伽伊”,神之居所。西峰顶附近有一具风干冰冻的花豹尸首。没人知道,花豹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做什么。’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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